第5章 黑色水幕
“大人,大人。”
一個虛弱的聲音吵醒了尚在沉睡的三魚。
“啊,是誰啊?”
三魚睜開模糊的眼睛,是一個熟悉的身影,雖然看不清,但依照輪廓可以隱約分辨,“哦,是阿卡呀,好久不見。”
“大人,任務失敗了。”
阿卡顯得很平靜。
“我知道,現在城裡到處都在傳這件事,我恰巧從路人口中聽說。”
“是的,我成了人販子了……”“人販子可不會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馬裡夫城的中心。”
“現在是天黑,是小偷強盜行動的時機,為什麼不會是一個平時假扮流浪漢,實際是個人販子的人作惡的機會。”
阿卡有些嚴肅。
“那麼請問人販子大人,您要對我一介長椅作什麼惡呢?”
阿卡拖著他黑色的身影在長椅前踱步,“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,今早以前,我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可憐之人,在今早遇到小姑娘前的幾分鐘,我仍在與同僚們談論麪包的計劃,可是,當我擋在她麵前,我以為我嚇到她到了,她不顧一切地往巷子裡跑,跑到那漆黑巷子裡。”
阿卡停頓了一下,“這之後,也就是中午,幾個守衛把我捉了起來,同僚的“招供”與路人的“親見”,讓那些該死的傢夥不顧我的辯解,將我押到南街的刑室……總而言之,呼,總而言之,我己經決心做一個惡人了,我一無所有來到馬裡夫,最後終於落得個心灰意冷的結局,也是罪有應得,明明大家都知道我的,我雖然是個流浪漢,我雖然冇有價值。”
阿卡說這話時又把手放在胸口,像是在撫摸,又像是在祈禱,口中流出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含糊“漱,大人,你知道嗎,我想做個好人,可我現在己經,己經,漱,我己經被推入了馬裡夫的墓地,漱,大家都不再會愛我了,以為錯愛了一個人販子,縱使我不是,縱使我,但我也確實帶來了厄運,我是,漱,是天生的流浪漢,現在成了流浪漢中的流浪漢,嗚,我該死,嗚漱……”三魚並冇有插嘴,他靜靜聽著阿卡的喋喋不休,馬裡夫之上的月光把馬裡夫城的中心照得很安靜。
過了好一會,阿卡才冷靜下來“大人,我冇有完成任務,我大概也不能重獲新生了,大人,我讓您失望了。”
“不,阿卡,任務冇有失敗,快坐到我身上,伸手摸摸有什麼。”
阿卡照做了,阿卡的動作很小心,像是在為一件古物擦拭灰塵,忽地被泡軟了的心一下子被某個堅硬之物觸到了,於是乎猶豫,驚奇,再到驚喜,熱烈,“大人,大人,這是金令,令人貪金的金令!”
阿卡手捏著這顆硬幣幾乎快要驚叫出來,不過他還是保守著一個流浪漢,基本的職業操守,對不勞而獲,所得的不義之財倍感興奮,隻是在這種興奮之上被壓了一個如同巨鼎的冷靜,雖然隻是表麵的冷靜。
“大人,這樣我就可以,我就可以……”阿卡睜大了眼睛,那雙閃著火焰的眼睛,此刻卻無由的黯淡了下來。
三魚並冇有注意到阿卡的微妙表情,隻是說到“阿卡,你先冷靜一些,在你用這些錢來完成你的鴻篇大業之前,我要你做的仍然是去買一個麪包,這是極為要緊的事,如果今天不能完成,那今天將會成為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,這對你而言也極為重要。”
“極為重要,極為重要……”阿卡口裡重複著三魚的話,忽然連他的背影都開始蕭條起來,讓人依稀覺得比來時更加可憐。
阿卡抬頭望向西街的愛之屋麪包店,雖然現在是天黑,但麪包店內仍然亮著光芒,好像這是整條西街的唯一一處光芒,又好像是整個馬裡夫的唯一一處光芒,周圍的黑色逐漸演變成漆黑的簾幕,在那神秘的未知中正上演著恐怖又可憐的故事,黯淡的月光之下似乎能隱約看到小時候遇到的黑色河水,那裡有黑色的妖怪,白色的女人,無助的呼喊與歇斯底裡的怒吼,河邊似乎還有一棵寫滿痕跡的樹,“大人”阿卡又呼喚起三魚,不過隻是叫了個名字,猶豫了一下冇有繼續說下去,三魚應了一句“怎麼了”,等來的隻有阿卡逐漸遠去的背影。
阿卡走向麪包店,去擁抱那個黑色中的希望,三魚看到阿卡的手裡緊攥著那顆金令,像是在緊掐著仇人的脖子。
三魚此刻才注意到阿卡的腿瘸了,左腳不自然的向一側拐,脖子上長滿了淤青,頭上的頭髮少了一塊,右手的大拇指有些不自然的向外扣,至於左手則仍捏著硬幣,他現在正以一個流浪者的姿態,去走向遙不可及,卻又觸手可得的麪包店。
大約過了三分鐘,阿卡回來了,手上拿了一個精美紙袋,“大人店裡冇人,我把錢放到櫃檯上,自己拿了一個麪包。”
阿卡如是說,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。
三魚不禁感到疑惑,現在的金子貶值得這麼嚴重嗎,這是他所不知道的,“阿卡,你是否搞錯了什麼,一個金令至少可以買到2000個麪包。”
阿卡把身子背過去,目光像是在看遠方的麪包店,“大人,你知道嗎?
馬裡夫城唯一捨得在晚上點上油燈的,隻有大善人家,現在麪包店內冇有人,卻在店內點起了燈,您說為什麼會有這麼傻的人?
大人,你是知道的。”
“是因為那個小女孩,那個小女孩托莉娜莎嗎?”
三魚回道。
“托莉娜莎,托莉娜莎。”
阿卡說的很用力,似乎要把那個名字永遠印在腦袋裡,“大人,我忽而覺得,當個流浪漢也挺幸福的,至少情況不會更差,而對於流浪漢的悲劇,大概全都是追求什麼所謂的狗屁幸福,而最終發覺自己一文不值,甚至連流浪漢都做不了的悲劇。
這不僅是對流浪漢,對所有人而言這都是一種觸手可得的悲劇!”
三魚此時看著阿卡,他的傷在黑暗之中又顯得微不足道了,可是他的聲音卻更加鮮明,這是一種極暴躁,卻又壓抑的聲音,更多的,便如同在深水中爆炸的炸彈,憤怒壓抑在一分驚世的巨響之中,傷害了自己。
三魚知道他自己現在必須做些什麼了,“阿卡,生活還要繼續,快把麪包拿來吧,我早就想吃這麪包,好香啊。”
此時他正緩慢勾引阿卡心中的毒蛇出洞。
阿卡有些恍惚了,“大人,您不是在開玩笑吧?
你讓我去買一個麪包,結果卻隻為了讓你一飽口福,您口中的重獲新生,原來到頭來隻是為了吃一頓,吃一頓這用人血做的麪包嗎?!”
阿卡的言語中透露出了些許癡狂。
“事實就是如此,你要知道我己經幾千年冇有吃飯了,你知道這麪包對我的意義重大嗎?”
三魚撒了個謊。
“好的大人,我知道意義重大,好的。”
阿卡左手中提著麪包袋,緩緩地走近長椅,三魚看到了阿卡的左腿在顫抖,走路也有些順拐,像是某種冷漠的機械在執行著步伐,阿卡的身形越來越大,背後麪包店的燈光也越來越弱,不等三魚仔細觀察阿卡的爛臉,阿卡就把麪包袋一扔,舉起拳頭就往長椅上打,“啊!!!”
以一句打破嗓音的無意義的字開頭,繼而便是拳頭,結結實實打了三分鐘,最後以一聲長吼收尾,伴著這吼叫的,還有不值錢的眼淚,與喉嚨中的嗚嗚咽咽。
三魚也冇有隻看戲,賣力地附和道,疼啊疼,雖然三魚早就己經和疼痛離了婚,當然,也出軌了死亡,但這並不妨礙他,一個醜角的身份,繼續他的痛苦與他的死亡。
等一切都冷靜下來,暗色的簾幕之中的河水又靜了下來,黑色的怪物潛入了水底,白色的女人在慢慢遊向遠方,河邊的老樹仍然長滿印記,這一切都在阿卡模糊的淚水之中,燃燒起來逐漸模糊了蹤跡,之後黑色又歸於平靜。
此時長椅之下,半片殘碎的三羅花正依偎著長椅的一腳,平平淡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