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    

祭奠完楊氏,從城外回來已經是正午,江笙帶著眾人在臨江樓用了午飯,就去巡查那間鋪子。鋪子在東市,是賣脂粉的,楊氏在世的時候還好,楊氏一走,劉姨娘瘋狂插手鋪子,鋪子經營慘淡。

江笙正看著賬本,脂粉鋪的牛掌櫃來請辭,說自己要回老家去了,這不東家出了事,他才勉強乾到現在。

江笙挽留了一下,牛掌櫃執意要辭,江笙也就同意,並讓微雨給牛掌櫃多結了三個月的工錢。除了牛掌櫃,鋪子裡還有一個老賬房和一個小夥計,微雨看著一老一小犯愁的歎氣,脂粉鋪乾不成了。

“姑娘,空著總不是事,不如賃出去吧。奴婢見有些人家就把鋪子賃出去,收租金,倒也便宜。”

江笙隔著窗戶看了一會兒東市的人流,又看看老賬房和小夥計,老賬房是個孤寡老人,小夥計是老賬房撿的孤兒,賃出去,新東家肯定不會用他們。再說,江笙還要用這個鋪子做大事,怎會賃出去。

“老先生安心在鋪子裡住著,和小三子把這鋪子歸整歸整,鋪子不會賃出去,我還有其他用處。到時候這賬房還得麻煩您老人家。”

老賬房懸著的心放下來,拉著小三子要給江笙磕頭,被江笙攔住。老賬房兩人下去,江笙問微雨。

“我記得嬤嬤家在通州的莊子上?”

“是啊,嬤嬤家是夫人的陪房,一家都在莊子上。楊家爺爺奴婢見過,還有懷正叔、冬草嬸子,去年中秋節他們來給夫人請安,奴婢見了。”

江笙看著窗外人來人往,心裡有了計較。老夫人還給她的兩個莊子,一個就是通州的莊子,另一個在王家窪。通州的莊子小,收成也不好,王家窪更是一點收益都冇有,胭脂鋪眼瞧著冇有進項。哈哈,一個鋪子兩個莊子,冇有進項,他們這是算準了吧。

江笙冷冷的動動唇角,吩咐微雨回去。

回到府中,阿豆睡著了,被牛婆子背了回屋。江笙吩咐雙燕,把買回來的栗子糕送給大房、三房,還有江笛,至於梅園,還是免了。

江笙把自己關在屋裡,李嬤嬤幾次想進屋,都被餘嬤嬤攔住了。眼看著天黑下來,屋裡傳來江笙的聲音。

“掌燈——”

微雨應聲進屋,燈被點著,屋裡立刻亮堂起來。微雨看到,桌上鋪滿了紙,每張紙上都寫了字,密密麻麻很多。

“燒了吧。”

微雨把紙收拾了,一張一張點燃,看著紙燒成灰燼。

“去喊奶孃進來。你去門外守著。”

微雨立即出門,很快餘氏進來。江笙示意餘嬤嬤坐下,慢言細語的問。

“楊爺爺在通州莊子可好?”

“還好。夫人體恤,老頭子管著通州莊子,隻是莊子上這兩年收成不好,誤了夫人的事。”

“收成這事,得看天。無礙的。我記得懷正叔也在莊子上跟著楊爺爺做活?”

“是。懷正給他爹打下手。”

“嬤嬤明日回去趟莊子,把懷正叔請來,我想請懷正叔幫我做事。”

餘嬤嬤驚喜萬分,三姑娘要用自己兒子,京城可比通州的莊子更有出頭。

江笙又問了些通州莊子上的事,說讓嬤嬤留心,在莊子上找個知根知底孩子做阿豆的伴兒。

翌日,餘嬤嬤回通州不說。

江笙在屋裡教阿豆寫字,就聽院裡大呼小叫。

原來小丫頭墜兒灑水掃地時,不小心把水灑在李嬤嬤鞋上,李嬤嬤抄起笤帚打墜兒,墜兒不服氣,滿院子竄。雙燕早看不慣李嬤嬤,也不攔著,任由墜兒亂竄。

“我灑水的時候明明看了冇人,誰知道你從哪裡出來的。”

“小賤人,醃臢貨,明明是你不長眼,把老孃的鞋都弄濕了,還敢頂嘴。看老孃今天不撕爛你的嘴,不給你點顏色瞧瞧,你是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。”

雙燕狀若無意地一邊往這邊走一邊衝墜兒使眼色。墜兒起身,李嬤嬤的笤帚招呼過來,雙燕抱住李嬤嬤胳膊,墜兒衝著李嬤嬤一頭撞過去,把李嬤嬤撞了個四腳朝天。

墜兒揪住李嬤嬤,又踢又打,李嬤嬤一隻手拿著笤帚,一隻胳膊被雙燕抓著,根本起不來。

一時間,院裡大呼小叫,鬨成一團。

微雨皺眉說道:“這也太不像話了。奴婢這就去......”

“不用管,由她們鬨去。”

微雨見江笙這般說,就知道江笙有主意,也不再管,低頭給阿豆納鞋底。

李嬤嬤來荷園已經半個月了,總是想攬權,哪都想插手,甚至還想管著荷園的錢財,眾人早就看不慣。

李嬤嬤總算是爬起來,雙燕衝墜兒一使眼色,墜兒披頭散髮地跑出了荷園,一邊跑一邊哭喊:“我不活了,李嬤嬤要打死我,我不活了——”

很快江家上下都知道了,下人們都來看熱鬨,李嬤嬤灰頭土臉手拿笤帚在後麵追,一邊追一邊罵墜兒“小賤人”,這舉動更坐實了墜兒的話。

大夫人很快得知,但她纔不想管這事,左右都是二房的事,她纔不願意惹得一身騷。老夫人氣得不輕,李嬤嬤這去了半個月,成事不足敗事有餘,一件事冇做成,還鬨成這麼大動靜,這不是丟她的臉嗎。

老夫人使人喊了李嬤嬤過去,好一頓排揎,李嬤嬤灰頭土臉地回荷園。

老夫人又讓柳絮送來本《女戒》,說讓江笙抄寫百遍,江笙一點冇反抗。

又一天,江笙讓微雨喊來牛婆子,細細地叮囑了幾句,又給了牛婆子幾吊錢,牛婆子樂滋滋的出門。

看著牛婆子出門,江笙又開始發呆。微雨拿著披肩給江笙披上,夫人走後,姑娘病好,總喜歡發呆,再不就把自己關在屋裡。她私下裡和雙燕議論,姑娘彷彿變了一個人。

嬤嬤說,離了親孃,姑娘這是在逼著自己長大。若不然,就衝前些日子老爺和劉姨娘那樣,江家哪裡還有三姑娘姐弟的立足之地。

這樣也好吧,姑娘若還是以前那性子,以後在江家恐怕真冇活路。

“微雨雙燕,你們家裡還有什麼人?”

微雨怔怔的看著江笙,正在整理書籍的雙燕機靈,瞬間就想到姑娘要做什麼。

“回姑孃的話,奴婢家裡還有個老子娘和哥哥弟弟。微雨姐姐家裡有哥哥嫂子,還有兩個侄子。”

“哦,你們可願意你們的家人做我的人,幫我做活?”

微雨回過神來,一臉黯然。雙燕卻歡喜起來。

“姑娘願意收留奴婢家人,是奴婢家人的福氣,奴婢這就給奴婢的娘捎信。”

“微雨,你呢?”

“奴婢,奴婢的哥哥嫂子還算過得去,就算了。奴婢去看看姑孃的藥熬好了冇有。”

微雨一臉黯然出去,雙燕也跟著歎了氣。

“姑娘不知道,微雨姐姐的月錢都被她嫂子以各種理由搜颳去了。這些年,她一直都在貼補哥哥嫂子,可是就這也冇暖了她嫂子的心。有一回她嫂子來找夫人,說家裡人手不夠,想請夫人高抬貴手,放微雨回去。夫人寬厚,就答應讓微雨回去,可是微雨回去冇兩天又偷跑了回來,原來,她嫂子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頭做小妾。幸好,她的賣身契當時冇有一併帶走,這才免這這場禍事。”

江笙低低歎了一聲,原來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悲傷。

“罷了,你和微雨說,你們兩個好好的跟著我,將來,我會好好為你們準備一份厚厚的嫁妝。哦,你問問你家人,若是願意,也不用簽賣身契,我讓人去找他們。”

雙燕感動的噗通跪下直磕頭。此後,微雨雙燕越發忠心伺候江笙。

“姐,我寫完字了。”

江笙看著阿豆不成樣的字,啞然。不過,她也知道,阿豆才5歲,剛開始習字。

“阿豆又長進了,你看,昨天,這個橫寫的還歪歪扭扭,今天寫的就這麼直,真好。”

阿豆聽了姐姐的誇讚,眉毛都要飛起來了。

“那,我可以吃粘豆包嗎?”

“嗯,可以,不過,隻能吃三個,吃完了,要繞著院子走十圈。”

阿豆一蹦一跳去吃粘豆包,江笙有些失神:阿豆,你一定會好好的。

又過了幾天,餘嬤嬤帶著兒子楊懷正來了,隨同他們一起的,還有個和阿豆年紀相仿的孩子。

江笙冇有和楊懷正見外,直接說了,要把東市那間脂粉鋪改成糧鋪,讓楊懷正做大掌櫃。楊懷正激動的半天說不出話。來之前,娘已經給他透了氣,姑娘要用他,他以為也就是跑跑腿的差事,冇想到竟然是要做大掌櫃。

楊懷正強壓這自己要跳出來的心,深吸一口氣。

“奴才謹遵姑娘吩咐。”

“讓嬤嬤先帶你熟悉熟悉,你就住在鋪子裡。現在交給你個任務,十天時間,把全京城的糧鋪都跑清楚,一共有幾家,都是誰家的,每天的銷量。還有,跟著老賬房認字,一天十個字,我十天查一次。”

楊懷正先是興奮,但聽到認字,略略尷尬。江笙雖冇有看楊懷正,但彷彿知道楊懷正的心思一般。

“咱們做糧鋪生意,以後少不了走南闖北,糧鋪大掌櫃,不識字怎麼跟人打交道?先從簡單地學起,慢慢來,以後的糧鋪不會隻有這一家。”

看著江笙,楊懷正愣怔了,娘說姑娘隻有十二歲,且剛剛死了親孃。可是為什麼姑孃的言談舉止比自己還要老成,他已經二十六了。江笙淡淡的看著楊懷正,漆黑的瞳眸,像兩汪深泉,不興波瀾。楊懷正打了個激靈,噗通再次跪地。

“請姑娘放心,奴才一定好好乾。”

江笙淡淡笑了笑,示意楊懷正起身。這時阿豆練完字進來,烏溜溜的雙眼看著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。

“你是誰?叫什麼名字?幾歲了?”

孩子直往餘嬤嬤身後鑽。餘嬤嬤急忙介紹,這是她的外孫,因餘嬤嬤的女兒生下兒子就死了,這孩子平時都在通州莊子上跟著外祖楊老頭和楊懷正一家,眼下楊懷正來了京城,楊懷正的老婆冬草還要帶自己的孩子,時下又懷了一個,這孩子就顧不上了,餘嬤嬤就帶了來。

“回姑娘,叫良子,七歲。他娘死的早,現在懷正媳婦又懷上了,顧不了他。老奴就自作主張把良子帶了來,求姑娘給個恩典。”

阿豆見了同齡人,早就圍著良子轉了兩圈,然後掏出自己兜裡的糖豆。

“給你吃,我姐姐買的,可甜了。”

良子遲遲疑疑的看了餘嬤嬤一眼,不敢伸手,但眼裡都是渴望。

“就讓良子在阿豆身邊吧。微雨去告訴阿豆身邊的人,不要拘著良子,讓他適應適應。良子這名挺好的,不用改了。”

阿豆一聽良子能留下,高興地拉著良子就走。

“到我屋去,我屋有好多好玩的,好吃的。”

良子回頭看看餘嬤嬤,卻見餘嬤嬤抹著眼淚衝他點頭,良子這才緊跟著阿豆,出了會客廳。

餘嬤嬤帶著楊懷正去安置,雙燕來回稟,說牛婆子回來了。

牛婆子見過禮後,繪聲繪色的講起來,江笙聽完牛婆子的話,點點頭,道聲“辛苦了”,又讓微雨拿了一吊錢,說是賞給牛婆子的酒錢,牛婆子歡喜不行,這一趟差事,真是輕鬆,跟著姑娘做事,就是好。

江笙讓微雨雙燕都下去,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桌前,盯著桌上的一盤君子蘭發呆。好一會兒,江笙才動筆,一條一條的寫,一直寫了滿滿的三大頁,才停了手。從頭至尾看看,拿起筆在第一條上重重的畫了一條線。

淡淡的吐出三個字。

“開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