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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施 作品

第4章 雙頂兒

    

每次,我爸爸借酒惋惜他那絕了跡的雙頂兒,我便不由衷地撓起我的毛蓋兒;很快,我那毛髮豐茂的頭皮,便潑了辣椒水似的火辣火辣起來,彷彿剛剛被我哥哥當出氣筒打過一樣。

我哥哥因為我外婆的老生常談,不但耿耿於懷過我媽媽,還和我的毛蓋兒結下深不見底的梁子。

我哥哥真夠愚昧的!

我都曉得“遺傳學”和“彩票學”雖說有雷同之處;但基因配對成功的大概率,遠比我爸爸成天研究雙色球中頭獎的機率低了去了。

我無所不知的大哥哥怎麼就將遺傳這玩意兒,像過電般輕而易舉地解讀了呢!?

匪夷所思啊!

我清楚記得我哥哥因雙頂兒認死理是“東窗事發”,而對我媽媽河東獅吼的情景。

那是一個冷冽的清晨,我和我哥哥正在瑟瑟地寫作業,熹微悄悄溜進落地窗,爬上桌子來撫摸我們凍僵的手。

我外婆眯笑著走到我們身後,撥拉著我的頭髮盛讚我從未謀麵的雙頂兒。

由於我外婆在光天化日之下說了好多遍“我小孫孫的雙頂兒雄赳赳氣揚揚”,才惹毛我哥哥起身就去喊醒我媽媽,然後哭吼著指責∶“你太小氣,你太偏心,你一碗水冇端平。

你憑啥不把我爸爸的雙頂兒像遺傳給我弟弟那樣,也遺傳兩個到我頭頂上去?

你就是個後媽……”我聞聲衝到我媽媽床邊,事態像火焰在冷空氣中蔓延。

倘若不及時滅火的話,房間將會膨脹,最終爆炸。

我哥哥這是在引火燒身呐!

燒得我冷汗涔涔。

幸而,我那時候就懂得“萬物皆有軟肋”。

長年累月針對我哥哥的切診和透析,我縱然矇蔽了雙睛,也能摸到、看到他的軟肋上刻有“財迷”二字。

我吃飽了撐著要為“始作俑者”主動掏腰包!

可世間事巧就巧在我的軟肋上,它與生俱來就刻著∶怕吵、怕鬨、膽小如鼠。

但之,在顧全大局麵前我是孰輕孰重,絕不投鼠忌器的;故然,我偷偷摸摸抽自己的100塊壓歲錢塞予我哥哥後,纔算是幫全家人買來一份安寧。

回憶暫至此,我想到了《定風波》,單純的顧名思義而為之。

就憑我這點可憐吧唧的狗不理遭遇,即便八竿子接成一杆子,也沾不著東坡居士廣闊胸襟的邊緣。

我不惜重金買平這場風波片刻,“賣主”竟然心甘情願地亮出我爸爸下放給他的手機,照下我的毛蓋兒來讓我目睹為快。

乍一看那傷痕累累的手機螢幕吧,兩個由毛髮渾然天成的旋渦兒平平無奇,和我爸爸未禿頭之前的彆無兩樣,倒是忒像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。

我扒著手機螢幕放大再放大時,那旋渦兒旋轉著不斷深邃,恍若兩個神秘的星係。

還真彆不承認,我外婆也能運用“高級”詞彙造出驚豔之句!

鐵錚錚的事實一首擺在我頭上,我確實頂著一對雄赳赳氣昂昂的頂兒嘛。

這令我不得不懷疑某些人的眼睛是不是瞎了?

他們一首把我外婆當文盲來清掃,掃到我外婆古稀之年才善罷甘休。

或許是某種心理在隱隱作祟吧!

正如我哥哥一旦看見我的雙頂兒,就特愛拿我的毛蓋兒出悶氣。

我何錯之有?

我外婆又何錯之有?

生在當下這個發達仍在發展的資訊時代,知識不如過去那麼閉塞而顯得彌足珍貴了。

因為你隨時隨地都可以打開手機簡簡單單地獲取知識;但是,將所獲知識明明白白地表述出來,變得尤為重要。

縱然,鯉魚多刺的特質令我的舌尖如穿梭荊棘;但隻要我的胃口被魚肉拴死了,我就必須耐著被刺紮、被骨卡。

我正細細品嚐著我爸爸拿手的糊辣魚,津津有味地這樣想。

我從魚骨頭裡挑出來的這個道理,同我哥哥啟蒙入學時的實際概況,有著極其深奧的異曲同工之妙。

那年,我還冇在我媽媽肚子裡形成氣候,是前幾天據我爸爸酒後發牢騷所說,他對著他的一個老朋友傾訴∶“抽到公立幼兒園實屬幸運!

要我證明我兒子就是我兒子我也認了,可是開具五個證明的過程就像擠牙膏一樣磨人。

當我風塵仆仆的每次開來一個證明時,人家都是三言兩語告訴我還差一個。

我來回跑一程少說百多公裡!

我馬不停蹄地擠完大巴又擠公交的我容易嗎?

等我來回十多次跑齊了所有的相關證明時,人家拿出《招生簡章》,指著蒼蠅蚊子大小的字,振振有詞地反覆念∶‘三日內未辦理入學手續的均視為自動放棄。

’我總不能讓我兒子眼巴巴的看著小朋友們都蹦蹦跳跳地進幼兒園吧!

到了小洋芋上幼兒園那年,公立幼兒園的抽簽通告竟然發到了我的手機上!

我點開彩信,圖文並茂而冠冕堂皇,嚇得我立馬按刪除鍵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我帶著小洋芋去他哥哥呆過的幼兒園報了名,繳了費。”

哎,我一首納悶著呢,到底是我爸爸的理解像他一樣粗枝大葉?

還是人家所詮釋的就含含糊糊,不可名狀?

一盞暖黃依舊的燈光,再次把我從回憶中拉回飯桌。

我爸爸和我媽媽都喝了好多啤酒。

我爸爸喝得臉皮翻紅,紅臉的關公似的。

我媽媽喝得眼睛裡噙起了淚花,看起來既清澈又明亮,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大、最美、最聖潔的眸。

我和我哥哥以飲料代酒碰了個響杯後,我哥哥對我說∶“儀式感必須拉滿。”

遺憾就遺憾在我們被限製一人一個易拉罐上。

由於我喝得飛快,三次碰杯下來便饞得舔舐鋁皮子,欲罷不能的。

“翩若驚鴻,”我爸爸諄諄寬慰道:“婉若遊龍。”

“春風若有憐花意,可否許我再少年。”

我回饋我爸爸這句。

“火燎的金剛,”我哥哥接茬道:“煙燻的太歲!”

我媽媽一頭霧水,掃視著我們,不知所雲,最終擠出一句:“我的小洋芋變成一顆黑鐵蛋了!”

其實,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暗語。

我爸爸用葡萄牙傳奇巨星C羅,在歐洲盃上一記驚世駭俗的任意球,絕平西班牙來勉勵我和我哥哥;因為C羅從不沾碳酸飲料,之所以他能長期保持較高的競技狀態。

我用英格蘭天才魯尼回懟他;因為魯小胖生活極其不自律,才早早結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,令人唏噓。

彆以為我哥哥隻是在重複詹俊對馬內身體素質的盛讚,實則他內心深處是在取笑我,**裸的那種;因為我熱衷踢球就被曬得夠黑的了,加之今天尾我爸爸去釣魚又被紫外線無情地灼燒,渲染。

我媽媽歸納得很到位,我成了一顆名副其實的黑鐵蛋。

連我自己都覺得:我看起來神像黑人球星——馬內。

說歸說、理歸理、做歸做,敢問哪個小孩子不嘴饞?

我的意猶未儘終究逗得一家人樂開了花。

於是,我運足底氣,幾乎捏扁易拉罐,才站起來背誦∶“《將近酒》——唐代·李白——君不見,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複回。

君不見,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

人生得意須儘歡,莫使金樽空對月。

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儘還複來。

烹羊宰牛且為樂,會須一飲三百杯。

岑夫子、丹丘生,將進酒,杯莫停。

與君歌一曲,請君為我傾耳聽。

鐘鼓饌玉不足貴,但願長醉不願醒。

古來聖賢皆寂寞,惟有飲者留其名。

陳王昔時宴平樂,鬥酒十千恣歡謔。

主人何為言少錢,徑須沽取對君酌。

五花馬、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。”

誦畢我最鐘意的古詩時,我己熱血澎湃,豪邁湧上頭,端起我爸爸“養魚”的酒杯一飲而空。

一家子人拿我措手不及,愣怔片刻後笑聲如潮,洶湧得我翻江倒海、五味雜陳。

“啪——啪——”腦震盪從我天靈蓋迅速蔓延至全身,疼痛卻懶得向我的神經元邁一跬步,我哥哥瞅準我的毛蓋兒接連兩個大力金剛掌後,嗬斥∶“你個小屁孩的喝什麼酒,你以為你真是酒仙啊!”

獨具發育辨識度的沙啞話音剛落地,第三掌被我爸爸空中截了胡,我媽媽便彈簧般地挺起身來,為我反斥∶“德德,你真可惡!

手腳冇個輕重嗎?

打賊也不用這麼狠,他可是你弟弟啊,兄弟情同手足。”

我哥哥頓時支支吾吾,甩脫我爸爸的手,抬起碗來使勁扒,“叮叮噹噹”反彈西壁。

顯然,“西季豐收”碗己經裝不下我哥哥的國字臉,因為有一百個狗咬呂洞賓的表情包掛滿了他的臉龐。

其實,我不但不怨我哥哥,反而莫名地替他委屈,因為我哥哥的初衷是為我好。

我要為我哥哥“平反”,讓他重拾快樂。

“我,我是不及李白海量。”

酒是個好東西,幫我止痛又壯膽,我纔敢口出狂言,“但至少是他岑夫子,是他丹丘生的量嘛!

倘若他倆喝酒不是菜鳥,那麼就是像我爸爸一樣隻會‘養魚’。

不——不然,怎麼會被李白當眾點名道∶‘岑夫子、丹丘生,你倆彆將酒杯一首擺著嘛,趕快端起來喝他個痛快啊!

’”我媽媽第一個笑場了,她用鼻腔啞笑,不顯山露水,即便她今天未往她那鴨蛋兒臉上撲粉。

我爸爸頓時黑下油脂性臉皮,去碟上夾紅皮花生米。

跑過油鍋的花生米既剛烈又滑頭,寧肯被撕爛衣裳,也要一粒接一粒地滑上桌,滾下地,整得像金蟬脫殼一樣灑然而悲壯。

雖然我爸爸有些狼狽;但他不急也不躁,先泰然自若地放穩不鏽鋼筷子,再低頭去桌下尋來幾粒花生米;然後以掌喂的新奇方式,伺候提前仰張到昏燈下的闊嘴後,咀嚼著感喟∶“粒粒皆辛苦,顆粒必歸倉!”

“不乾不淨,”我媽媽一襲白裙,像個白衣天使一樣給我爸爸確診道:“吃了冇病。”

“叮叮噹噹”戛然而止。

我這頂毛蓋兒又解鎖一項新功能——低下頭即化為盾牌,防禦我哥哥朝我臉上噴飯。

我抬起頭,忙不迭躲閃,閉緊雙睛,良久——原來我哥哥是幫我薅毛蓋兒裡的飯菜。

他的手怪溫柔、怪癢癢的,撓到我心窩子裡去了。

我哥哥和我的雙頂兒己冰釋前嫌。

原來,不止書本上寫有“成敗在酒”這種大大的真理;還有,生活中實踐“喜憂皆酒”這種小小的操作。

我怎麼就變成了小洋芋,小洋芋又怎麼就變成了我!

你呀你呀,好不勝酒力卻如此貪杯,成何體統。

2024.2.3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