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善妒之名

孟婉兮善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。

隻要寧王進了秦樓楚館，席間請了哪個姑娘彈琴唱曲，打賞了哪個伶人歌伎，不出一日，寧王妃身邊的兩個親衛就會出來善後，威逼利誘，首叫那女子再不能出現在寧王麵前。

坊間傳聞，說剛入歡場的女子若想脫身，隻要攢夠膽子去近寧王的身，隔日定能收到一大筆贖身的銀錢，代價是一頓皮開肉綻的鞭傷。

善後的親衛是一雙姐弟，給錢的是俊眉星目的少年路小白，打人的是豔麗冷傲的啞女路輕輕。

給寧王妃收拾爛攤子的次數多了，二人也跟著在京都出了名。

傳聞還說，早年間有個膽大的丫鬟爬主子的床，生生被孟婉兮拔了指甲，連夜被趕出府去，不知是死是活。

隻是縱然善妒的惡名在外，寧王妃待下人倒極為寬厚，在寧王府頗得人心，唯獨得不到寧王蕭熠的心。

蕭熠冷冷看著孟婉兮：“收起你那些兒女情長的把戲，本王早就不吃你這一套了。”

“夫君覺得隻是把戲？”

孟婉兮極力地睜大杏眼，輕聲問：“那麼，夫君是鐵了心要迎娶柳姑娘嗎？”

“是，本王非娶她不可。”

蕭熠始終記著舊怨：“你既然遂了自己的心願做了寧王妃，如今也輪到你成全本王的心思。”

孟婉兮眼裡的水霧終於凝成淚滴，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，哀求道：“不管夫君想要什麼，妾身都極力成全，唯獨與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這件事，婉兮不敢成全。”

蕭熠卻不看她，背過身去看湖中綠荷，道：“事己至此，你也不必作態給本王看，咱們繼續相安無事地過下去吧。”

難過嗎？

孟婉兮看著蕭熠的背影，有些怔愣地問自己。

一定是難過的，這些年歲裡，她癡癡愛戀著他，也偷偷地恨著他。

蕭熠喜歡下棋，孟婉兮便西處搜孟棋譜殘局，拿著嫁妝請了許多能工巧匠，在這湖心之上修建了觀棋亭。

蕭熠喜歡荷花，孟婉兮便在湖中種了十裡荷塘，找來樓蘭國稀有的紫蓮種籽，去南疆討了百年難見的黑色墨蓮。

尤其是那墨蓮，整個南疆也纔出了那麼一株，極難培育，費了她萬兩白銀和許多人力，才堪堪在觀棋亭側——日光不能及之處養活下來。

蕭熠喜歡陵川的美食，孟婉兮便央了孃親，將孟府的兩個大廚帶來王府，害得父親孟青山難過了好一陣子。

……凡此種種，不可勝數。

孟婉兮在陵川被嬌寵著長大，出嫁時更是十裡紅妝，陪嫁的妝奩堪比皇室宗族的貴女，卻不想嫁了人後，百般屈就都換不回夫妻恩愛。

過去的五年，孟婉兮總能勸自己原諒蕭熠。

她總是記著年少時他修長清瘦的身影，記得他曾銀鞍白馬意氣風發，記著過往他溫柔寬厚待她的樣子。

孟婉兮心中含怨，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：“隻要夫君娶了柳玉瑩，你我舊日情義均可作廢，婉兮也不會再惦記陵川的那些過往，就算如此，夫君還是要娶她嗎？”

“陵川……”蕭熠身形一頓，到底停下了腳步。

他和孟婉兮相識於十年前的陵川，倒也算青梅竹馬。

那時，當今聖上蕭珩嶽年僅十八，還隻是不得先帝所喜的西皇子，為避奪嫡之禍。

在母妃的極力周旋下，帶著年僅十五歲的弟弟蕭熠，自請到遠離京都的陵川任監軍一職。

再不受寵的皇子也是皇子，蕭珩嶽到地方任職的接風宴甚是隆重，大宴三天。

當時，孟婉兮的父親孟青山己是陵川府審刑院使，因醉心於查案，常在席間告假，惹得蕭熠十分好奇，纏著孟青山一同前去審案子。

一般地方的案子都是由縣尉偵辦，能讓審刑院出麵聯辦的，往往案子錯綜複雜，牽扯較廣，並非一兩日就能審查出結果，蕭熠也跟著孟青山早出晚歸。

一來二去，孟青山乾脆讓夫人在府中置了個院子，查案晚歸的時候，就讓蕭熠歇在府中。

孟青山與夫人伉儷情深，家中並無姬妾，隻有夫人所出的一子二女。

長子孟鴻風雖早早考了功名，卻更愛去軍營裡耍玩，日日不著家。

長女孟屏君喜靜，隻愛讀書鑽研，獨居在府中僻靜的院子裡，不見外客。

唯有年紀尚幼的孟婉兮，天天跟在孃親左右，等著孟青山忙完公務回家，跟著吃一頓孃親手做的夜宵，吃的次數多了，小臉便圓潤起來。

孟夫人沈娉婷是江南富商之女，本不拘於俗禮，因著丈夫公務繁忙，家中孩子均由她教養，以至於孩子們性格南轅北轍，尤其是常年跟在母親身側的孟婉兮，率性嬌憨，全然不似大家閨秀。

初見那晚，己是月上中天，她頂著一張胖乎乎的小臉躲在孃親身後，看著爹爹親自提著琉璃燈箱，恭恭敬敬地領進了一個清俊的少年，說是五皇子殿下。

五皇子蕭熠身上穿著青色織金錦袍，腰間配著瓔珞長穗玉環，身形清瘦，皮膚白淨，眉眼間自有一股貴氣。

蕭熠禮貌地向孟夫人問安，知道自己比孟婉兮年長，便擅自拉近距離，一邊吃著陵川風味的佳肴，一邊扯著笑臉抽空喊她婉兮妹妹。

蕭熠是龍子皇孫，身份尊貴，君臣有彆，可孟婉兮就是不想應他。

因為蕭熠霸占了屬於她的那份夜宵，吃了孃親做的香椿黃魚卷和小酥肉，喝了她最愛的魚翅螃蟹羹，甚至連爹爹最愛的醉排骨也被蕭熠吃下肚了。

孟青山知道小女兒嘴饞，拿個小碗給孟婉兮盛了碗螃蟹羹遞過去，卻被孟婉兮果斷拒絕了。

“爹爹審案子辛苦，女兒在家不辛苦，爹爹多吃點。”

孟婉兮嚥著口水婉拒爹爹的投喂，說完還是忍不住哀怨地看向蕭熠。

蕭熠正吃著飯，對上孟婉兮的眼神，再回頭一看飯桌——他以為自己吃飯尚算矜持，這一頓風捲殘雲，哪還給孟大人留下什麼菜！

蕭熠連忙紅著臉起身賠罪。

沈娉婷卻說無礙，又讓廚房上了一道八寶老鴨湯，笑著為蕭熠佈菜：“不打緊，青山今日早早派人回府，告知臣婦今夜有貴客到訪，早讓廚房多煨了兩道菜，殿下安心用飯便是。”

孟婉兮聞言，抬頭看了孃親一眼，又默不作聲地低頭扒飯了。

她跟在孃親身邊一整天了，那個一心隻有查案看屍體的爹，根本就冇派人回府過。

還有那老鴨湯，明明是姐姐和範廚娘說入秋漸涼，她晚間讀書辛苦，想要喝點鴨湯滋補身子的。

那鴨湯放了紅棗，枸杞，桂圓肉，北芪，紅參，是姐姐翻著食譜研究出來的配方，既滋補身子又不會過補導致上火，結果倒便宜了眼前這個人。

孟婉兮偷偷地摸摸自己軟乎乎的小肚子，到底不敢和蕭熠爭食，隻半偎著孃親不時看向蕭熠，目光哀怨得有如實質。

在孟婉兮不容忽視的哀怨目光中，蕭熠把飯吃得飛快。